1959年7月,顾安年老师毕业于母校会计专业,留校任教。当时20岁的他,不负学校期望,立时改变专业,全身心投入语文教学工作。
1961年9月,我入学不久,第一次来到顾老师的寝室。他虽然不是我们工管308班的语文老师,但却热情地接待了我。从此,我俩接触日益频繁,我成了他房间里看书的常客,他成了我一生中的良师益友。半个世纪过去了,那份缘分和情谊,一直延续到今天。
我钦佩顾老师的坚强和毅力。他出生才几个月,不幸得了小儿麻痹症,左脚留下残疾。可是谁也没有想到,他是一位游泳爱好者。他像解放军武装泅渡那样,把拐杖背在肩上,多次横渡新安江,被梅城群众传为美谈,许多人都知道冶校有个身残志不残的老师。
1962年的一个星期天早上,顾老师乘车去寿昌煤矿学校,为他患病的弟弟办理退学手续。下午回来,途经新安江汽车站转车时,发现班车已经发出。当日,再无车子开往梅城。星期一上午又有课,这该怎么办呢?顾老师不假思索,竟然拄着拐杖,向梅城走来。60华里的路程,他走了整整12个小时,于第二天凌晨抵达学校。从中可见,他的敬业精神和坚强意志是多么值得我们体魄健全的人来学习!后来,学校领导知道了这件事,认为这是“奇迹”,应予嘉奖。所以,高杰书记把部队的奖励办法首次引进学校,为顾老师“记功”一次。
顾老师凭着中专学历担当中专语文教师,确是先天不足。然而,他一边工作,一边进修,刻苦钻研的精神,是全校师生一致公认的。我每次走进他的寝室,总是见他在看书。我劝他注意休息、保重身体,他笑笑说:“没办法,我只能笨鸟先飞啊!”
近日,我在整理顾老师给我的几十封信件中,发现1978年1月30日写的一封信,很有意思。这里,我摘录其中一段,以飨读者:
“……学校已放寒假,我来到杭州,住在爱民旅馆。我每天乘车早出晚归,去西湖边的浙江图书馆看书。我摘录了各种文言句式和使用文言虚词的典型例句,还有古文中的修辞范例,抄了两大本。我觉得这些资料,对古文教学有用处……我沿着西湖边,每天来回经过,看到冬天的西湖,景色素雅极了。所以,这次西湖七天游,可谓收获多多……”
顾老师把自己“软禁”在浙江图书馆里埋头做学问,他却说成“西湖七天游”,这实在太幽默了。
总之,顾老师在教学工作中表现出的坚强和毅力令人敬佩!他这种有激情、有韧劲的性格,决定了他对什么事情都要求自己追求卓越,勇争第一。他曾说过:“不管在讲台上,还是在讲台下,我都要认真工作,因为学生都在看着我。”勤奋结硕果,顾老师很快就成了一个受 学生欢迎的青年教师。我在母校学习的那几年,他多次被评为先进教育工作者。
有一次,我向顾老师请教一首关于描写建德风光的唐诗,想不到他脱口而出孟浩然的五言绝句《宿建德江》:“移舟泊烟渚,日暮客愁新。野旷天低树,江清月近人。”并进一步解释:“建德江就是指新安江流经建德的一段江水。诗的后两句,既写出原野景色的空阔茫远,又写出江边明月的清丽可亲,这是传诵不衰的千古名句啊!”我被顾老师扎实的文学功底所折服。
说起顾老师,学生们总是将他与讲故事联系在一起。1962年除夕,留校过年的同学集合在一个大教室里,听顾老师讲革命故事。我清楚地记得,顾老师讲的是《革命自有后来人》。我们全神贯注地听,时而愤怒,时而激动,时而欢笑,大家深深地被李玉和、李奶奶和铁梅的抗日故事所吸引。后来我才知道,这是顾老师根据刚发表在《电影文学》上的剧本讲述的。当时,电影还没有开拍,至于样板戏《红灯记》,那是多年以后才出现的。对这个可歌可泣的故事,由于顾老师的讲述,我们有幸先受到了教育。
讲故事是母校开展思想教育的一个好形式,特别在上世纪60年代初,在物质生活极其困苦的日子里,顾老师给我们送来了精神大餐。当年听顾老师讲《红岩》故事后,我写了一首《有感》的诗:
“毒刑算得什么?
死神休想逞能!”
豪言气壮如虹,
我辈热血奔涌。
英雄犹如松柏,
烈士虽死犹荣!
……
可见革命故事在潜移默化的积淀中,对我们学生的心灵,所起的熏陶效应是多么巨大。
讲故事不但要有深厚的文学修养,还要有良好的表达能力。顾老师讲故事就像说书艺人那样,从头讲来,流利通畅,抑扬顿挫,故事绘声绘色,人物栩栩如生,让听众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而心潮起伏。有一天我去顾老师寝室,终于发现一个秘密,原来他讲故事有一个再创作过程:首先根据原始资料,写成故事脚本,然后为了发音正确,在每个字的底下,都标上汉语拼音四声符号,最后像背台词那样,反复念诵,熟记在心。天道酬勤,听众的掌声就是对顾老师“台上一分钟,台下十年功”的最好褒奖。
后来我遇到不少分配到北京工作的校友,他们一谈起顾老师,就说听了顾老师的《红楼梦》讲座,真是受益匪浅,遗憾的是我没有亲耳听到。
顾老师生活非常清苦,却舍得花钱买书。他的寝室里,两只书架放满了书。不幸的是“文革”之初,红卫兵把他的600余册藏书全烧光了。40年后,67届工业统计410班的何君章校友来北京探望我,我问他当年有关顾老师藏书被烧的情况,他说:“当我赶到现场时,书已经化为灰烬。‘文革’初期,大破‘四旧’,形势如此,无可奈何!”
藏书付之一炬,真是无限心痛。但是顾老师重建“藏书室”的愿望并没有被摧毁。1976年3月28日,他在给我的信中说:“近两年来,我在朋友们的帮助下,私人藏书室终于又初具规模,现有藏书800余册。”
顾老师退休后,将藏书中有关语文教学的书籍装了满满一辆手拉车,想捐赠给学校图书馆。但当时担任图书馆副馆长的陈兴康老师认为,这是顾老师清贫一生留下的唯一资产,不忍心接受这份捐赠。最后按照书的原价,付给顾老师200多元钱。不管怎样,顾老师把好书赠给学校,也是对母校的一大贡献吧。
顾老师非常敬重我的班主任兼语文教师黄纬的高尚品德与渊博学识,把黄老师看作自己的楷模与导师。有一次,我半开玩笑地问黄老师:“顾老师是不是你的高徒?”黄老师笑笑说:“话可不能这样说,顾老师总是带着问题和我一起研究。他虚心好学,你们都要向他学习。”从中我受到了很大的启发和教育。黄老师诲人不倦,顾老师学而不厌,他俩的确是我可敬可爱的好老师。
《校友》第9期,发表了顾老师写的纪念黄纬老师的文章《一个正直的人》,其中写道:“黄老师是我的良师益友,不论是为人还是治学,都是我学习的榜样。我的一路成长,都是他引领过来的。”寥寥几行字,写出了顾老师对导师的感恩之情。
顾老师爽朗耿直,和群众相处得十分融洽。我多次在他房间里看到他为炊事员和校办工厂的工人,代写书信和各种申请报告。平时,他对学生关怀备至,在我心目中,他就像我们的兄长。
顾老师喜爱书法,几十年临池不辍。他说过“书写是人生修养的一个方面,足以表现人的精神品貌”。至今,我仍保存着顾老师的两件墨迹,一幅是他书写的毛泽东词《蝶恋花·答李淑一》。还有一本行书字帖是1961年“五一”前夕,他用红笔描出来并在封面上亲笔写下了“勤学苦练”四个大字。
1964年8月,我恋恋不舍地告别母校,赴北京工作。顾老师给我写了临别赠言:政治上要力争上游,业务上要精益求精。这既是他对我的期许,也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。
近50年过去了,我们师生俩一南一北,虽然没有相聚,但彼此书信来往不断。1968年,他送我一册《毛主席诗词》袖珍本,装帧非常美观。1973年,顾老师给我寄来语文教研组编写的《冶金厂矿应用文》一书,并在附信中指出我写的钢笔字,笔画之间牵连太多。
1999年5月8日凌晨,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轰炸我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。伤亡者名单中,有一位和我同名同姓的人。顾老师十分着急,第一时间给我爱人打电话,当他得知我被派往美国工作时,才放下心。
我深知顾老师喜欢书,所以凡是买到好书,我就邮寄给他。一次,他收到我寄送的《古文观止》后回信说:“我被红卫兵烧掉的书终于回来了。”又有一次,我在国外考察,见到由台湾出版社出版的古典小说《金瓶梅》,我欣喜若狂,立即买下并寄送。不久,顾老师终于向学生推出了一个新的文艺讲座——探讨《金瓶梅》的思想性和艺术性,获得学生好评。
顾老师今年虚岁74,比我大5岁。前不久,我收到他自己制作的电子相册——《宝岛台湾游》。相册中的一张张照片透露出顾老师一家温馨的天伦之乐,看到他鹤发童颜,神采奕奕,心中顿觉欣慰。我衷心祝愿敬爱的顾老师健康长寿!
郑海峰
编者注:郑海峰,1964年7月毕业于浙江冶校工管专业,曾任中国冶金科工股份有限公司财务处长、高级会计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