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爱林
离开母校已经二十五年了,告别西藏也有十四年了,在那火一样的年代里,我和其他青年人一样,满怀着激情,带着理想来到西藏,去实践自己的诺言。
1977年元月6日,我到西藏日喀则地区医院报到上班,被分配在内科。没半个月就开始参加医院的急诊值班及一些下乡医疗工作,最令我难忘的一次是单独到牧区执行医疗任务。
那是1977年的2月8日,我才上班一个月,晚饭后内科主任告诉我,昂仁县发生感冒大流行,要求地区医院尽快派医生去帮助工作。当时因快过春节了,有些医生已回内地休假,而且前不久医院已派出一支医疗队到其他地方尚未回来,所以人员十分紧张,只能派我一人先去,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愉快地接受了任务。医院也考虑到我当时的藏语还不行,特地从手术室抽出一位藏族男护士扎西罗布与我同行,协助我工作并做翻译。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赶赴昂仁县了。
医院派了一辆南京产的老式救护车,经过十几小时的艰难行程,晚上7点钟才到达昂仁县政府机关,我顾不上吃饭和安排住宿,立即与县医院领导取得联系,这才知道真实的疫情。当时县里正在召开三级干部会议,代表们大都感冒了,县医院已用藏药进行了预防治疗,同时下面各区也纷纷来信来电,讲当地一下子有很多人得了感冒,还有不少腹泻的病人,当时的县医院也只有十几个人,各方面的条件很差,县医院也正在忙于奔波救急,人手非常短缺。我对疫情有一定的了解后就与县医院的领导共同商量对策,直到深夜。因县委所在地的海拔是4700多米,加上一天的旅途劳累、饥饿,所以我的高山反应越来越厉害了,头昏脑涨,四肢无力,心跳加快。
第二天我决定先与下面几个区进行联系,有些区县医院已派人去了,我就让扎西罗布和县医院的一位医生骑马去加木区和煤石区调查、防治疫情,我在县医院汇总情况。经过几天疫情调查和积极治疗,大部分区的疫情已基本控制,就等桑桑区的消息了。2月16日我才知道去桑桑区的人在那里也病倒了,拉了三天肚子,而且几十人同时暴发了腹泻。2月17日一早,我们开着全县唯一的一辆吉普车去桑桑区。60公里的路程,要经过几个高海拔的山坳,我感到高山反应在加剧,头痛、浑身无力,还呕吐不止。到了桑桑区,我吃药后坚持着去了区卫生所,卫生所里空无一人,一个医生生孩子去了,一个医生下乡去了,区卫生所里的药品所剩无几。我们向区办公室了解后,才知道疫情还在下面,需骑马到拉堆公社。区办公室的管理员给我们找来两匹马,并请了一位向导,我们带上药品,又匆匆上路了。
我是第一次骑马,虽然头痛难耐,但也兴奋不已。一路上扎西罗布告诉我骑马时要注意的问题,并让我骑一匹老实的马。路上我还挺有兴趣的,谁知在路过一座雪山时,我刚将墨镜拿出带上,座下那匹老实马却不老实了,不知何故,猛地一蹦就狂奔起来,后面的扎西罗布大声喊叫:“双腿夹紧,缰绳不要松。”等他赶上我时一看,叫我快把墨镜拿下来,不然马又得受惊了,估计是墨镜刺激了马。一场惊慌后,我也掌握了一些骑马的技巧。
到达拉堆公社已经是傍晚了,我们找到一座矮小的土坯屋,据说这是公社的办公房子。我低下头进去一看,整间房子黑黑的,只有一丝光线从小窗口射进来。屋子两边就地铺的土坯,上面盖着地毯的地方就是座位,屋子的中央有一个铁皮火炉,屋内空无一人。这时,我已经是浑身没劲了,高山反应使我有点难于支撑,因为此地的海拔比区委所在地更高了,有5300多米。我马上叫扎西罗布和公社派来的人一块先去了解疫情,他们一走,我就迷迷糊糊地倒下睡着了。
在这迷迷糊糊的昏睡中,我仿佛看到了我们浙江省一起进藏一路高歌的同学们,看到了韩珊甦、林克,因从医院出发前刚知道他们分配的单位,心中十分挂念。恍惚中我好像又听到了在南湖边上同学们的朗朗笑声,母校教室里的读书声,欢送会上的演出声,我好像还在母校听老师讲课,做着课堂实验,我似乎又闻到了解剖室的福尔马林刺鼻的味道……我被一阵阵的头痛惊醒了,睁开双眼看到眼前只有一堆即将熄灭的火,满屋子尽是牛粪燃烧时散发出的干草气味,我的口干得很,浑身不能动,我想完了,自己非得倒在这里了,仔细一算今天是大年夜,如果现在在家里会是什么样呢?而现在我只是一个人,孤独的一个人!我不知扎西罗布回来了没有,也不知下面的情况怎样。慢慢地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,看到了药箱,看到我的身边还有酥油茶,我试图活动一下身体看还能否动弹,还可以,现在主要是头痛,并有恶心呕吐。我想任务没完成,自己先倒下了,那怎么行!于是,我把药箱拉了过来,找出一些治疗高山反应的药物,再用五支25%的葡萄糖倒在酥油茶里喝下去,我只有不能倒下这一个念头,不能让高山反应发展成脑水肿(当时自感不会发生肺水肿),我吃完药后接着就是一阵死睡,等我再醒来时,已是年初一的上午十点钟了,我看到扎西罗布和公社派来的这位藏族同胞,都在屋里坐着,屋子里挂上了一腿生牛肉,炉子上熬着茶,还有粘粑、酥油及打酥油茶的筒。我又看到门口有十几位藏族同胞等在那里,他们看到我坐起来,都伸出拇指。口中不停地说道:“阿姆基拉亚咕多(汉语医生好)。”这时我感到头痛似乎好了许多,高山反应也轻了不少,精神也好多了,我连着喝了好几碗酥油茶,感到全身又有劲了。
扎西罗布向我讲述昨晚了解到的情况,说这里有近三十人拉肚子,原因是村口一处浅水沟里的水是人畜共用而造成的,有的人拉肚子已经十天了,其中有三个病人到现在还不能起床,能走的今天都叫来了。接着我马上开始诊治病人,我把痢特灵和维生素C包成三天量的小包,每人一包,对个别病人又做了一些其他的检查和治疗,对那几个在家里躺着无法行动的重病人,我和扎西罗布则赶到他们家里,我们用强力霉素200毫克,放入5%糖盐水50ml中慢慢地静推,一天两次。公社所在地的腹泻病人经过治疗,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转。当地的群众还要求我们到公社下面的三个放牧点去看病。医生的天职使我不可能不去,我们在当地一位74岁藏族老汉的带领下,走路翻越了两个山坡到达了第一个牧场。牧民们可高兴了,把我们迎进帐篷,他们十分好客,拿出了青稞酒、酥油茶、生羊肉、粘粑,还有些自己做的血肠请我们吃。我们对每个牧民进行了身体检查,并分发了一些预防药品。我还用半生不熟的藏语与牧民进行交谈。经过相互接触与了解,大大增进了我与藏族同胞之间的感情和友谊。我深深感到纯朴的藏族人民是热爱生活,热爱祖国的,他们十分敬仰毛主席、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,也十分关心汉族同胞。随后的几天里我又到了几个放牧点,顺利地完成了诊疗工作。直到年初八,我才和扎西罗布顺利回到了地区医院,接受了医院领导和同志们的亲切问候和表扬。
这是自离开母校后,在西藏的一次有着深刻记忆、永生难忘的牧区医疗工作经历。西藏——我的第二故乡,在那里有我洒下的青春汗水,在那里有我理想与奋斗的燃情年华,同时也有说不尽的艰辛和丰富多彩的高原生活感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