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不久我们去采访了一位可以说是与百年嘉院一同成长的老人,他就是张永祥校友,1942年到1946年就读于鄞县县立临时联合中学(嘉兴学院前身之一)。张老个头不高,瘦瘦小小,头发花白,虽已年至耄耋,却思维敏捷、记忆清晰,在我们的探询中,他说起了自己的事业、人生……
“那时条件是非常艰苦的,可以说是‘衣不附体、食不果腹’,课余便和同学一起挖野菜充饥,晚上两人一盏青油灯,伏案温习白天功课,心里已经很是知足。”张永祥回忆起艰苦岁月时这样说道。
上个世纪二十年代,张永祥出生在宁波象山县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。在那个贫瘠的年代里,张永祥对于“求学明志”充满了向往,他把读书当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。家族的德行积累和村集体公共土地租金给了他读书识字的机会。珍惜与勤奋,让小学时代的张永祥出类拔萃。
在鄞县县立临时联合中学就读时,时值日本侵华,战争的阴霾笼罩浙东大地,同学们纷纷离开故土。但张永祥选择了留守并继续求学。高中毕业后,他直接参加工作,次年入党。
国共谈判时期,张永祥建立了宁波小学教师联合会,并以地下工作者的身份坚持在白区抗争,为后来宁波的解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解放战争后期,张永祥放下笔拿起枪,赶赴四明山区,担任浙东临委总务科长兼警卫连指导员,并亲历了宁波解放。
解放战争胜利后,张永祥先进入22军干部学校学习,后任组织科长,分管教育,教导学员文化学习、军事训练与政治教育;后又在宁波市军管会公安部任秘书科科长。
十一届三中全会后,张永祥先后担任宁波市委宣传部副部长、部长、宁波市副市长、中共温州市委书记、宁波开发区首任党委书记、宁波大学党委书记、宁波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主任等职。现为宁波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会长。
在战火纷飞中起步
北岛曾经说过,一个人首先要看他是怎么起步的,这几乎决定了他的一生。这句话套用在张永祥身上是最合适不过了。
抗日战争时,张永祥参加了浙东游击纵队。日军投降后,他跟随部队来宁波拟接受日军投降,当时我军力量还不足以控制江南大片土地,于是主力北撤,只留下一部分同志在宁波开展地下工作。张永祥留了下来,为了不暴露身份,他在当地一所小学执教。
抗日战争胜利后,他从四明山回到宁波从事地下工作,积极发动社会各界以响应共产党的号召。
国共谈判时期,共产党的主要力量撤至苏北、山东等地。当时在浙北地区留下的人分两类:一是拥有山区游击经验并在本地有关系可掩护的,他们主要是以打掩护为主;二是在宁波市区活动、有条件养活自己的,他们担任主力,从事“地下工作”。张永祥是后者。
当时,小学教师的工资是以钞票形式来发的,每月的工资只能买几斗米,根本无法养家糊口。在这一情形下,包括张永祥在内的城区小学教师界党支部的三名支委经过研究讨论,决定发动全城区的小学教师向国民党抗议,并结对到县政府、专员公署去作“请愿”斗争。最终,迫于外界压力,政府承诺发给老师的工资以大米计算,并且每人每月增加两斗米。张永祥趁热打铁,在城区建立了宁波小学教师福利会,该福利会具有强大的群众基础,便于地下工作者长期与反动派开展斗争。
那时,张永祥与其他人的联系保密性非常高,他通常以散步、看戏等娱乐形式与同志传递情报,他们还曾一起在宁波著名的天封塔顶楼研究过作战计划。
解放战争后期,张永祥离开市区,赶赴四明山区,担任中共浙东临委的总务科长。彼时,张永祥等人已经秘密接受了由社会各界人士捐赠的物资,部队信任张永祥,让他支配这些物资来用于部队的武器、药品、无线电器材等特别开支。
1949年初,浙东的队伍逐步壮大,在解放大军来到宁波之前,浙东游击队依靠自身力量,已解放了40个小城市。时至今日,提起六十年前的往事,张永祥依然能自豪地说出部队的每一个细节。
从废墟上接过宁波
1949年,新中国成立,但是新的任务也开始了。张永祥打了一个生动的比方:“我就像是那一碗大米,做成稀饭也行,做成干饭也行。国家需要我是什么样的,我就是干什么样的。”
宁波解放那一天,重新走在甬城大街上的张永祥激动不已。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县政府的构造: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,院子正前方有一条半封闭式走廊,是整个大院的中轴线,两边是错落的平房,也有几幢一层半式的木结构楼房,破旧但不失威严。县长办公的地方是大院东南角的一个单独小院,两侧是厢房,中间是会议厅,灰白的墙面,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,写字台很陈旧。
张永祥边走边看,这个24岁的小伙子从来没这么兴奋过——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了,现在他们是这里的主人。
解放之初的宁波并不太平,敌机的炸弹时不时过来“光顾”,银元贩子投机倒把,土匪横行,物价飞涨,谣言四起,老百姓依然处在水深火热之中。
张永祥回忆,有句老话叫“走遍天下,不如宁波江厦”,当时的江厦街聚集了全市最大最好的银楼、钱庄、布行、南北货商店。这样一个繁华的商业中心,因为敌机的轰炸,在几天之内就变成一片废墟。许多老百姓白天都跑到乡下去避难,晚上回来做点小生意,以养家糊口。
天渐渐热了。每天晚上,灵桥边的煤油灯一盏盏亮起来,摊位一个个摆起来,人来人往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废墟上的热闹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,让人们看到了希望,也提升了军管会接管好这座城市的信心。
张永祥先担任军管会行政处供给科科长,后任公安部秘书科科长。他和同事们做了许多事情:取缔反动组织,肃清匪特,废除金元券,打击银元贩子,稳定物价,维持治安,稳定民心,开展剿匪斗争……
有斗争就有牺牲。张永祥记得,在陪时任公安部部长陈伟达出去执行任务时,有好几次,敌机的炸弹就在身边爆炸。前3个月的日子是最艰难的。直到3个月后,宁波有了高射炮,敌军才慢慢减少袭击,城市的治安也才慢慢好起来。在这个阶段,张永祥做过各式各样的工作,他坚信“革命者就是块普通的石头,要放哪儿就放哪儿。革命需要什么,就要学什么、能什么、干什么。”宁波作为蒋介石的故乡,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潜伏下来的特务,较其他地方也就更多。建国不久,宁波便有两位派出所所长被杀害。处于这样的时代背景下,张永祥无所畏惧,义不容辞地挑起了治安工作的重任。而后他根据形势需要,又加入宣传部门工作。
除了社会不安定之外,物资也非常匮乏。作为军管会最早的行政处供给科科长,张永祥承担部队的供养与解放宁波后的后勤保障工作。解放军走进宁波城时,自带了粮食,米饭供应不成问题,他愁的是没有下饭的菜。当时,鼓楼有一家“南昌酱园”,他就去那买了几坛酱豆腐,解了燃眉之急。
交通也是一个大问题。整个政府大院连辆自行车也没有,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走路出行。白天,大家都出去工作了,大院基本没人;晚上,大院灯火辉煌,大家一般晚上9点后才休息,基本睡在办公室的硬板凳上,打开背包就能睡着。
解放之初,物价飞涨。当时,机关工作人员的工资采用“供给制”,即生活必需品全部由上面发放,再发点津贴。张永祥依稀记得,当时的月津贴非常少。据说,开始定的是一斤猪肉的钱,后来连一滴猪油都买不到了。大家几乎不花钱都存着。“虽然物质条件很差,但那时候,大家的工作热情非常高,建设新宁波的革命理想冲淡了生活上的艰苦。”张永祥回忆说。一直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,宁波的市场物价才逐步稳定下来,经济社会发展才逐渐走上正轨。
张永祥曾担任中共宁波市委宣传部部长、宁波市副市长、温州市委书记、宁波大学首任党委书记等职,见证了宁波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发展历程。
真理总归还是真理
张永祥任劳任怨,充满热忱地对待每一项工作,原以为国民党特务时期过后会迎来一个美好的春天,没想到,一个意料之外的灾难正等待着他。1957年,周恩来总理在一次杭州大会上表扬了
费孝通
先生的著作《知识分子的早春天气》,张永祥拜读以后也十分赞成。但不久后,这篇受到总理表扬的文章却被定为“反动文章”,张永祥对此相当反感。由于张永祥对反右派斗争另有自己的看法,所以在宁波开展反右派斗争中,他总是保护一些被批斗的同志,为他们辩护。在当时“左”的思潮的影响下,张永祥这样的做法为他带来了厄运——被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,并去梅山盐场“劳动锻炼”,一去就是二十年。
从一个多年从事政治工作的老干部,一下子落到这般地步,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处境变化带来了莫大的压力。但是,张永祥没有唉声叹气,更没有被击垮,“我相信真理总归是真理,谁对谁错,要让历史来评判。”
在梅山的二十年,理应是张永祥人生的黄金时期,他却在这个黑暗的角落黯然度过。当笔者充满惋惜地问他是否有觉得可惜和辛酸时,张永祥豁达地回答:“这有什么好可惜的,无论什么时候,无论在哪里,只要你想做,你都能做出自己的一番成就。”的确,张永祥凭借着自身坚不拔的毅力,赢得了周围所有人的尊重,并担任了梅山盐场的场长和书记,还作为代表参加了全国工业学大庆会议。一张大会合照,当时国家主席华国锋、副主席叶剑英也在列,至今挂在张永祥家里的客厅之中,彰显着他的逆境中也与他人不同的不懈坚持。
他的人生永不停步
“四人帮”倒台后,张永祥终于得到平反。但此时的他已过天命。政府决定让张永祥重新担任宁波市副市长、秘书长等重要职务,后又调其任温州市委书记。
当时的温州一片萧条,派性仍然严重,百废待兴,被当地人民形象地形容为“站着等死(水),坐着倒霉(捣煤)”。每家每户都必须到公共自来水的接水口去排队灌水,还要到煤场买煤块来捣碎做成煤饼,生活十分困苦。省委当时调张永祥去温州是担任市委并负责党群工作的副书记的,哪里知道当时的市委书记不开口宣布,原任的党委副书记也不肯让位。就这样,他在那里白白浪费了近一个月的光阴,心急如焚。而温州东部的永强区因为霍乱流散,已有多人死亡,情形十分危急。张永祥挺身而出,主动要求去灾区工作。一到当地,他就马不停蹄地奔波,联合乡镇人民,发动医生,进行全面的卫生整顿和治疗,在一个月之内就控制住了疫情。
三年后,张永祥从温州回到了故乡宁波。他接连担任了宁波经济开发区第一任党委书记、宁波大学首任党委书记等职务,在每一个位置上都尽自己的全力。在他退下来多年以后,宁波大学的论坛里依然有学生在打听他的消息。
退休多年,张永祥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——家里的客厅中挂着一块小黑板,上边写着近几日的工作安排。耄耋之年的他还是不愿意过空闲日子,他希望能从容地燃烧自己最后的年华,闪耀光芒。
张永祥从民国一路闯荡,在宁波进行地下工作,历经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,几经生死沉浮,在最好的年华受到错误处分被下放基层,平反后多次担任市政要职,对宁波新四军历史的研究尽着自己的力量。他的每一段人生都是中国社会状况的一个投射。历史太久远了,早已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。
(马文荣)